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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7章 那请你节哀

“桑枝,我明白,那些荒唐愚蠢的行径给你带来的伤痛,远非三言两语所能弥补。我们本可以是最亲密的兄妹,却被我的一叶障目生生毁了这份情谊。”

“若能回到从前,我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受半分委屈。”

裴临允言辞急切,字字句句都似从肺腑中迸出,仿佛恨不能将一颗赤诚之心剖出示人。

裴桑枝只觉恶心的紧,朱唇轻启:“请你节哀。”

“过去毁就毁了,你再重提也无益。”

裴临允神色一滞,瞳孔微微收缩,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迟疑地开口,:“节哀?”

“你……”

“你还活着,一切就有翻篇的可能。”

“我不敢指望你现在就原谅我,只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改过的机会,让我能够以兄长的身份好好弥补,重新开始。”

“好不好?”

裴桑枝眸光幽冷,一眨不眨地望着裴临允:“可那个日日盼着父母垂怜、渴求兄妹情深的裴桑枝的的确确死了。”

终其一生饱经风霜,尝尽世间疾苦,历遍人情冷暖,唯有在生命将尽之时,才得获荣妄给予的那一丝温情善意。

只有荣妄,明知她是她,依旧将光洒在她身上。

“人死不能复生呢。”

“所以,哪来的翻篇可能。”

裴临允顿觉一股阴森的风自四面八方刮来,冷的他浑身上下泛着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,下意识脱口而出道:“呸呸呸,好端端的说什么死不死的,平白无故添不吉利。”

他打心眼里认定了裴桑枝不过是在赌气使性子。

自然也就根本不相信裴桑枝口中难得的真话。

裴桑枝轻笑出声眼底的寒意转瞬既逝,敛去心底想送裴临允下地狱的真实想法,漫不经心道:“是挺不吉利的。”

忽而话锋一转:“裴四公子的耳朵倒是金贵,是听话只听半截的,还是专挑爱听的话才肯入耳?”

“我记得清清楚楚,要想认错,想要求得原谅,总该把我受过的苦楚,原原本本尝一遍,这才叫诚意,不是吗?”

“就是不知道裴四公子的这份“诚意”,究竟有几分真?”

说到此,裴桑枝顿了顿,伸出手指,指了指裴临允身后粗糙的荆条:“你说要证明给我看,这便是你的证明吗?”

“倘若这世上之人都如你一般待己以宽、律人以苛,岂不是要乱了套。”

“试问大理寺狱中和京兆府牢里那些作奸犯科之徒和作恶多端之辈,是不是也能效仿你的法子负荆请罪,只需在公堂之上对着苦主涕泗横流,在官员面前佯装悔过,便可轻易脱罪而去?”

“你这般惺惺作态,除了令我当众难堪下不来台,徒惹他人非议我小肚鸡肠之外,可还有半分益处?”

“你可真是恨不得让我被流言蜚语逼死啊。”

裴临允张口结舌,有些不知该如何让裴桑枝相信他自己并无恶意。

“那我就将你受过的苦挨着受一遍。”

裴桑枝眼尾微挑,将裴临允从头到脚扫视一番,声音里尽是轻蔑:“就凭你这般养尊处优的矜贵身子骨,怕是连三成苦头都捱不住,便要缠绵病榻了。”

总要有人亲自尝尝她上辈子的苦难,走走她走过的路。

届时,才好杀人诛心啊。

裴临允不服气道:“你拭目以待。”

裴桑枝不置可否地睨了他一眼:“日后休要衣衫不整地出现在听梧院。你们兄妹不要脸面,我裴桑枝还要。”

说罢,便拂袖而去,再未多看裴临允一眼。

跟裴临允这种蠢货多费口舌,简直就是浪费生命。

有这个时间,她倒不如去藏书阁寻几册典籍翻阅,或是向李尚仪讨教规矩礼仪,再不济,核验账目、拨弄算盘也是好的。

她的生命应该花在能让她丰盈羽翼的事情上。

当然,荣妄是例外。

惦记荣妄,不算虚掷光阴。

裴临允浑然不觉裴桑枝心底翻涌着的从未消失的杀意,只道是她终于心软,愿意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,心头不禁泛起窃喜。

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承受不住那些苦难。

裴桑枝瘦弱单薄的像片碎纸片,一阵微风就能将她卷走,都硬生生熬了过来,他更不在话下。

他这就回沧海院,依照查明的结果,一一去做。

由简及难吧。

先试着用浮着细碎冰碴的冷水浆洗衣袍......

裴临允的脑海中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裴桑枝那双粗糙皲裂的手。

与“白皙嫩滑”四字毫不沾边、布满茧子的双手。

那是一双连永宁侯府里最下等的粗使婆子见了,也会嫌恶地别过脸去的手。

他可真该死啊。

裴临允猛地抬起手,狠狠扇了自己一记耳光。

这就回去浆洗衣袍!

周遭的仆婢:四公子的脑子是不是坏了?

……

沧海院。

裴临允坐在廊檐下的石阶上,面前一方青石板上,搁着个硕大的木盆,盆中冰碴子浮浮沉沉,在暮色里泛着凛冽的寒光,将周遭的空气都浸得冷了几分。

侯府是烧不起热水了吗?

那些个下人,是怎么想出用这些法子折腾人的?

裴临允深吸了一口气,鼓起勇气,试探地掬起一捧刺骨的冰水,让夹杂着细碎冰碴的水流浸透衣袍。

手指刚触及水面,凛冽的寒意便顺着指尖窜上来,冷的他直打颤。

这衣袍,是非洗不可吗?

裴临允一把将袍子掷回木盆,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衣袖。

阴沉着脸,对一旁战战兢兢的小厮冷声吩咐道:“去,把那些刻意搓磨桑枝用冰水浆洗衣物的婆子统统发卖出府!”

“叮嘱人牙子,让她们做最苦最累的活儿。”

若不是这些刁奴阳奉阴违,拿着鸡毛当令箭,他和桑枝之间何至于生出这般难以弥合的嫌隙。

小厮闻言打了个哆嗦,缩着脖子小心翼翼提醒道:“公子,如今府里是五姑娘执掌中馈,对牌钥匙都在她手里攥着。这发卖婆子的事,按规矩总该先禀过五姑娘,请她示下才是。”

“您若是绕过五姑娘私自责罚下人,恐怕会让她误会您对她当家主事有所不满,甚至会被视为刻意挑衅。如此一来,反倒可能弄巧成拙,伤了和气。”

从前,他总以为能当上公子的贴身小厮,是烧高香求来的福分。

可自从得知沧海院和明灵院的下人们,一个个不是被乱棍打死,就是莫名饮鸩而亡后,他便对这人人艳羡的差事避之唯恐不及。